創作三線遺址畫的前前后后（文/張智斌）

第一章

三線遺址畫的創作歷程

知故而鑒今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歷史的腳步不曾為誰停留，曾經為國赤誠奉獻并默默無聞的老工人們正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他們年輕時的故事十分需要下一輩人的了解與傳承“不能讓這些事被歷史掩埋”，這便是我最初的想法。

       但是，用什么樣的形式去記載和反映這段歷史，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話題，三線題材的電視劇、紀錄片、文章、詩詞、照片、歌曲已經有很多人在做，為什么我不能用自己的專業和愛好來做這件事呢？于是“三線遺址畫”這個想法便出現在我腦海里，并且很快便為此付出心血和精力，這并不是一個空洞的想法，它是我能夠觸手可及的，并能夠為其努力終身的事業。

       我本身是一位美術教育工作者，平時喜歡收集三線廠老建筑的照片，這個想法出現后，我再三思量并仔細揣摩，于2016年10月初，創作出了第一張以銅川762廠原大門遺址為原型的“三線遺址畫”， 歷時兩個半月后，共創作第一批“三線遺址畫”共39張，包含了銅川762廠大門，大禮堂、裝聯車間、木工車間廠區小路、土窯洞、食堂與技校等三線建設時期的遺址。

       對于“三線建設”這件我本人是沒有親身經歷過的歷史事件，在開始的時候我感到有些陌生，但我又感覺到，這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看到762廠的老照片，我就會有種莫名的激動和淡淡的傷感，我從照片看到這些職工為國家的付出，看到這些不能說話的建筑，聯想當年就是這些從大城市奔赴邊遠山溝的工人們，在這些三線廠里熱火朝天地進行三線建設，在非常惡劣的生活條件下，用每位三線建設者凝聚起來的力量奉獻給國家，這些人，平凡而又偉大！每每想起這些，我便激動不已，為自己是三線后輩而驕傲！激動之余再看看這些老照片，一個個破敗不堪，已沒有了當年的雄風，時過境遷，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我希望用三線遺址畫，來告訴看過畫的朋友們，曾經有過這么一批人，有過這么一些事，在大山中也有過輝煌，如果你們在戶外游玩的時候，發現一處渺無人煙的老建筑工廠群，那么，這就有可能是曾經的三線軍工廠了。也希望喚醒官方部門與個人單位，能加快速度保護和利用這些建筑遺址，不要讓前輩的心血與汗水付之東流，以至若干年后，我們三線后人連一個想去祭祀的地方都沒有了。

“家”從何而來

       已入而立之年，曾經年少的我對年齡并不在意，總感覺還有大把的青春年華可以讓我盡情揮灑，甚至還期盼著自己可以快些長大成熟�？僧敶蠛媚耆A真正“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流走后，我真實地感受到了青蔥歲月漸漸遠去的悲傷。

       悲傷之余，也對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些規劃，生活日漸平穩，心中卻并不踏實。2009年和2013年我的爺爺、奶奶相繼離世，這對我此后的思想影響很大，爺爺和奶奶在世的時候，我靜不下心聽他們說話，總感覺他們的很多事情離我太遙遠，我也很難理解他們的做法和想法，等到想去聽他們的故事的時候，卻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語淚先流。小時候聽父親講爺爺的一生的經歷，總以為故事很遙遠，現在才知道從爺爺這一輩開始，我的一生已經被三線建設影響至今…爺爺是山東蓬萊人，幼時與我的太爺漂洋過海闖關東，到了大連瓦房店落地生根，十來歲就到海邊擔魚以此養活父母與五個弟弟，日本侵華，爺爺被抓當了勞工，之后僥幸逃脫，積極的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建國之后還沒過幾天安穩日子，美國人犯我邊疆，爺爺又義不容辭的參加了志愿軍，告別親人，奔赴抗美援朝的戰場。戰爭結束后，爺爺被分配到北京761廠，我的大伯與父親，便誕生在北京城。父親6歲那年，毛主席與黨中央向全國號召 “備戰備荒為人民”、“好人好馬上三線”，一批批的英雄的建設者們，積極響應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號召，滿懷愛國、愛社會主義的熱情，迅速奔赴艱苦的大三線。

       我爺爺帶領一家人義無反顧的投入到這場浩浩湯湯的運動中，他們只是這個時代的一個縮影，是這千萬家庭中的一個寫照。1965-1966年，爺爺、奶奶帶著大伯和父親，和北京761廠的同事們來到位于陜西銅川金鎖關的馬勺溝里。當時為了保密，當地人把這里叫銅川四號信箱（762廠）。從此，我們這支張姓族人的命運便與陜西這塊黃土地分離不開了。1984年我出生于銅川四號信箱，同年，762廠搬出大山，搬到陜西省咸陽市西郊并且并入其他兩個地方企業。

       上面簡單敘述了我爺爺的一些經歷，這也是我能知道的一小部分。爺爺去世的時候，我與父親聊天，問我爺爺為何要離開北京來到陜西，能不能不來這個地方？寧可一跑了之也不能去這樣的山溝里生活��！我父親聽罷，一聲嘆息，“那個年代，你不懂的�！睆哪菚r開始，我就慢慢搜索一些我不懂的事情真相，網絡時代，有真有假，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慢慢發現，我確實不懂那個年代人們的思想和行為。

       之后我便開始思考一些人生哲學的問題，在我奶奶去世之時，我與父親、三叔，陪伴奶奶在醫院很長一段時間，這是一段極其痛苦的歷程，這段時間她受了太大的罪，在病痛折磨之下，奶奶閉上了眼睛。我那段時間一直在想，如果爺爺奶奶沒來陜西，我們這一家人會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奶奶陪爺爺千里迢迢來到陜西，到臨終之時，只是一位職工家屬，但是她最好的年華卻獻給了銅川的大山。大伯、父親、三叔都是廠里的工人，大伯與父親為工廠奉獻二十余年，到九十年代末期，正值壯年之時，被工廠下了崗，把他們直接推向社會，祖上兩代人生在集體，長在集體，工作在集體，最后被逼用著買菜可能賠個精光的錢當了個體戶，他們無處申訴，只得自我安慰，面向社會，積極創業，還好爺爺奶奶所立家風甚嚴，做生意可以，絕不得坑蒙拐騙、騙人錢財！這是三線工廠子弟普遍受的家庭教育。（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父親與大伯只是這個時代的縮影，他們這樣的工人在那個時代太多了，大批的青壯年工人下崗，推向社會，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符號。）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也開始思索這三個問題：“我是誰？”“我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我不是哲學家，我也不一定能用合適的詞匯和語句去詮釋這三個問題，但是這三個問題卻影響了我之后的思維方式。

繼往而開來

       在2015年3月份的時候，我在百度搜索“銅川762廠”，找到了“游游冬”徐雪舲手機的相關資料，我看到了很多三線建設者所寫的親身經歷和老照片，我越看越多，越想越多，這里是我現在用筆用畫去記錄三線故事的源頭。我在762廠徐老這里看到很多的關于762廠的資料， 同時也萌發了為762廠的老前輩做一些事的想法。（徐老今年八十有余，當年三線建設者大都已入杖朝之年，三線二代人也大都年逾半百，他們對網絡信息沒有我們這些生在在信息時代的晚輩了解的多，我能想象到徐老在電腦前碼字會相當的辛苦，所以我想試試能不能給長輩們幫上一些小忙。）

       最初我想與徐老一樣，為762廠做一些網絡上的宣傳，他如此高齡還在做這件事，我為什么不能與他一起做？事后再看，萬幸自己當時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沒有這些想法，絕不會有之后的種種機緣巧合了。

       我之前從未與徐老聯系過，我只是默默地看，再默默地轉發，把這些文章和圖片轉發到論壇或者貼吧，讓更多的人看到我所看到的。直到2016年7月27日，我看到百度貼吧有人發帖，計劃近年正式出版一部關于三線建設者的文集，初步擬名為《三線人生：三線建設親歷者的口述與回憶》，這個帖子的署名便是張勇，我當天便給帖中所留郵箱發了一封郵件，推薦了徐老QQ空間里的幾篇文章，希望他的書中也有一些關于762廠的回憶。

       我也于第二天 2016年07月28日，與徐老建立了聯系，我們聊了很多，大多以我爺爺為話題，徐老對我這樣的晚輩很熱情，我們很快約時間見了面，我們更像爺孫倆，我聽著他聊那過去的事情。

       與張勇的交流中，我得知他是四川外國語大學的教授，年紀輕輕可謂是學識淵博，談吐不俗,落落大方，他向我推薦了“中國人三線家園”QQ群，在QQ群中，我找到了與我有很多相似經歷的朋友，很快我就成了群里的話癆，這里的長輩們每天都發一些與三線有關的話題，感覺很多事情都聞所未聞，每天都受我們三線人的三線文化熏陶，于是自己的三線情結越來越重，興趣也越來越濃。

       2016年9月26日我在群中提了一個問題，我想問問看有沒有人收集過“關于三線企業所有廠名的書籍和資料”，問這句話之前，我已經有了想用畫筆創作三線遺址畫的想法，但并不是很有信心，群中人看到我所提問題之后問我“要這樣的資料，有什么用處？”我大概說了想法：“我想用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去畫一些跟三線建設有關的題材”， 出乎意料的是，當時他就問我要了電話號碼，并進行了簡短的電話溝通，當時已是晚上十點半了，他對我的這個想法進行了肯定，并對其高度評價，“這個想法會影響你的下半生”這句話記憶猶新，并對我做了下來幾步的規劃與設想，并給我發來一張電子名片，上邊寫著中國國史學會三線建設研究會常務理事等名銜，署名— —何民權，電話之中我感到了火一般的熱情，他說話非常干練，幾句話直點主題，言簡意賅，絲毫不拖泥帶水，聽完之后我茅塞頓開，久久不能平靜。

       何叔的這次通話，時間并不長，但是對我的影響非常之大，在此之后，我明確了自己的方向，樹立了更大的信心，決心去做好“三線遺址畫”這件事。

       2016年11月7日，我與倪同正老師有了交集，我們交流了很長時間，倪老師對我的這些想法也表示了肯定，并給我寄來幾本三線書籍，分別是《三線風云》第二集、西安華商報攝影部主任李杰的《三線記憶》，還有一本是甘肅蔣辛著的《青春的回眸》，這幾本書讓我認識到原來還有這么多有識之士在用文字的形式紀念曾經的三線建設，但是有的書籍非常難買到，不知到哪里去買，2017年2月，我向倪老師提出了創辦“三線書屋”的想法，“三線建設書屋”將會作為三線人自己的書屋，其會滿足三線文學者相互間的交流，以及讀者對三線文學作品的渴求，它不僅僅是一個網絡銷售平臺，它還是一個有信息檢索作用的工具。在三線建設書屋中，讀者面對一目了然的電腦圖書清單，可在眾多三線文學作品中選擇自己喜愛的書籍，按照三線書籍的出版日期或者作者名稱選擇購買，可以更大力度宣傳三線文化�！叭�線書屋”這一想法，經倪老師的推薦與幫助，于2017年7月23日的中國三線建設研究會上，正式向參會人員做了相關介紹，此次是《三線風云》編輯部在四川大邑霧山農場度假酒店召開的《三線風云》叢書編研會，很遺憾的是這次由于一些事情，我沒有去參加此會。倪老師為人正直，熱情直率，又特別照顧我們這些晚輩，我們時常保持聯系，我迷惑之時向他請教一些問題，他總是能耐心為我答疑解惑，倪老師對我來說，前有贈書留香之情，后有提攜入會之恩，我對倪老師僅說一個“謝”字已是遠遠不夠了。

       感謝在參與記錄三線這條路上，有這么多位前輩能為我指點迷津，對我的這些幫助，智斌唯有點點滴滴記錄下來，日子久了,記憶會模糊,唯有這記錄,不會消逝，供我老來回首。

       為了方便三線網友在網絡上的交流，我申請了百度“三線建設吧”的吧主，我想把這個貼吧做成一個三線人的平臺，主推各廠的圖文信息，我看到相關的三線廠信息，便傳到吧中，并參與貼吧吧友間的互動。

       我又創辦了“秦之三線”微信公眾號，“秦之三線”微信公眾號于2017年3月25日正式開通，旨在挖掘和記錄三線建設時期珍貴歷史文化遺產,記憶三線建設歷史，展示三線建設的創業歷程、成果和精神面貌�！扒刂�三線”以轉載文章為主，原創為輔。主打“簡明易懂，還原歷史”，力求讓 “三線人”以及對這段歷史感興趣的朋友都能看懂、獲益。目前的“秦之三線”主推以762廠的前輩們所寫的文章，并對三線研究會所發的通告或其他信息進行、轉發并收集其他三線廠的文章或者資料。

       與各位前輩相比，我對新中國的這段歷史所了解的相當匱乏，我在業余時間不斷充實自己，去找尋一些歷史真相。雖然真正的歷史只有我們親眼所見才是真實，其余的歷史記述，或多或少都有著記述者的思考和感悟，或者與政治掛鉤。但歷史若是沒有人記述將會被遺忘。歷史并不是今天必然比昨天好、明天必然比今天好，它不是線性的，歷史是曲折的、是復雜的、是網絡狀的。若是我們能夠在前人的歷史表述中找到自身的“義”，就能在孤獨中修行自我，持續冥想。

繼承三線薪火

       這段時間，我從自身的家庭出發，尋找到“三線建設”的始末，為了思考為何進行“三線建設”，又去看了遍上世紀50至80年代的世界史和現代史； 為了了解為什么毛主席會發動“三線建設”這樣一場人類史上罕見的聲勢浩大的政治運動，我又去學習了一遍毛澤東語錄；為了想通為什么這么多軍工企業會被“關、轉、停、遷”，我又重新看了鄧小平理論…

       2016年底，我與徐老約時間見了面，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們談了很多，徐老問了我家里的情況，他對我的爺爺印象深刻，給予很高的評價，在徐老的鼓勵下，我寫了人生中的第一篇關于回憶我爺爺的文章，感謝這些鼓勵，讓我有更大的動力，在華商論壇發了一個“三線建設--父輩的榮耀”銅川老三線廠游記的系列帖子，這個系列的帖子我分為六篇，分時間發到網上后，帖子的瀏覽量非常高，短時間內破千并得到大家的贊賞，大家現在都喜歡看更寫實的文章和照片，大家更在乎不矯揉不做作的感情。

       2016年 11月，我開始著手創作以762廠為主題的“三線遺址畫”，第一批創作了36張四尺斗方的國畫寫意作品，同時上傳到兩個知名的網絡書畫交流、拍賣平臺。上傳初期，有的作品竟然被瀏覽過萬，點贊過千，這是我始料不及的，這已經是網絡傳播藝術作品非常好的例子了。我告訴了何叔，他回復到：“祝賀你的成功�！蔽疑钪�自己斤兩，成功二字還相差甚遠，不求自己作品能換多少金銀，只愿能為宣傳曾經“三線建設”的歷史而盡自己一份力，我能力不大，只求問心無愧。

       這個世界上，一切看似無關，卻又息息相關、脈脈相通。有時我閑余之時，便會如電影重放般回放這段經歷，如果在某一時期的某個時間點錯過某一件事便有可能此生無緣再見，于是我暗暗告訴自己，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做好這些事，并做好相關計劃。

       2017年初，倪老師給我發來一份表格，表格題目《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史學會三線建設研究分會》個人會員申請表，我爺爺于1965年參與了“三線建設”，改變了我們這一（家）族全部人的命運，我父親在大山溝里度過了他的童年與青年時期，他直接見證了三線軍工廠的光榮和衰敗，過了兩輩人，我又與“三線”結緣, 能想想以后我能參與對三線歷史進行搶救性挖掘,收集三線建設時期的各類歷史資料,還可以進行我的“三線遺址畫”創作。我的身體里流著三線的血，為“三線”文化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便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了。

       自此以后我便成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史學會三線建設研究分會的一名會員。至于前文所提問題，“我是誰”？我便是成長在新中國紅旗下的三線建設第三代人，倪老師送我兩句話“知故而薦今，繼往而開來”已是我的座右銘，我也一直記著徐老對我的勉勵“三線薪火，后繼有人”。是的，我有責任和義務與我們研究會中的其他前輩一起，將三線薪火，傳遞下去。

奮發有為,時不我待

       此次參會，感謝各位前輩給我這個機會，感謝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史學會三線建設研究會這么好的平臺能讓我參與到記錄新中國這段歷史的活動中，2017年9月15日，何叔專門給我打電話，對我的三線遺址畫給予了高度評價，他的一番話讓我對創作“三線遺址畫”信心百倍，“三線遺址畫不是風光花，不是人文畫，不是花鳥魚蟲畫…而是歷史記憶畫，是回憶新中國那段特定時期的歷史畫，用畫筆體現歷史遺跡， '三線遺址畫'以后有可能地方史需要，國家歷史需要，三線建設史需要，更有可能黨史都會需要，這是一件值得花費一生去做的事情�！蔽覀兘涣魍曛�后，我感覺身上的責任更重了，但同時心里也有了許多底氣，我也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

       為新中國的崛起喝彩，為我們可以為國寫史自豪，為子子孫孫能有這些以國為重的前輩留下的精神財富而慶幸，之后的路上會有更多的80后乃至90后加入到我們的隊伍之中，相信會有更多的翹楚精英，“三線薪火，必須后繼有人”，我們三線第三代人會用行動告訴大家我們是有擔當有責任的一代。